
王一方:医学硕士,医学人文学者。著有医学人文专著《敬畏生命》,主编《医学人文十五讲》。

张大庆:教授,北京大学医学史研究中心主任,中国科学技术史学会医学史委员会主任。
王一方 张大庆
医生应该具备哲学家的美好品质
王一方:医生的学识养成既包括才智与技能、经验与感悟,又需要博爱与奉献、敬畏与悲悯。如何培养适应当代医学发展需求的职业人才,已成为各国医学界普遍关注的问题。不久前,我国卫生部和教育部联合召开了全国医学教育工作会议。会议强调医学教育要适应新医学模式的要求,注重培养学生的科学素养和人文素养。说起来,科学与人文共同发展并非一个新命题,而是一个常谈常新的命题,因为医学教育必须适应疾病谱的变化、医学知识与技术的进步、医疗卫生服务的扩展以及病人期望的不断提高。
张大庆:实际上,历代医学家都非常推崇科学与人文并重的医学教育。西方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指出,医生应该具备哲学家全部的美好品质:无私、谦虚、高尚、冷静、必要的知识和不迷信。我国唐代医学家孙思邈则指出,欲为“大医”,除医学知识外,还需涉猎“五经”、“三史”和诸子庄老。19世纪以来,生物医学的迅速发展,医学分科的不断细化,使医学的科学内容极大地丰富了,而人文社会科学内容却在逐渐减少。
王一方:这不能不说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。医学院校为不同专业设置的课程越来越多,而人文教育却逐渐失去了自己的领地。我们既没有给医学史和医学伦理学等留下充分的授课时间,也没有为这些领域的研究储备资金。因此,美国医学教育家William G.Rothstein批评说,医学院校现在更强调培训研究人员,而不是医生。本该训练实习生的临床教授们,已经孤立于当地的医疗团体之外——他们仅仅处理非常少见的或高度专业化的疾病,而不去救治普通病人。他认为,医学院校“似乎已经忘记了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保障公民健康”。
飞翔之前,插上科学与人文两个翅膀
张大庆:20世纪60年代后,医学技术的进一步突破引发了一系列的社会、伦理、法律问题,使得医学教育的人文价值再次得到强调。也就是在这一时期,美国医学教育领域掀起改革浪潮,结果是将更多的时间分配给诸如大众医学、社会医学、医学伦理学和医学史等学科。医学人文学科作为一个由多学科交叉、综合而成的学科群,在培养现代医学人才中的作用开始受到人们的重视。
王一方:哈佛医学院一直在探索医学课程改革,将医学的主要科目——内科、外科、儿科、妇产科、精神病学、神经学、放射学,统一在“主要临床经验”之下,以提供涉及某一重要疾病的跨学科综合课程,增加在教师指导下医学生与病人接触的时间。与此同时,它还为医学生提供了多元文化中社会、经济、科技发展相关课程,使医学生能够穿越个体化的疾病,直抵人类的幸福和命运。
1993年,英国医学总会(General Medical Council)颁布了一个名为《明天的医生》的指导性文件,强调本科医学课程既包括适用于培养普通医生的核心内容,又包括那些有益于医生个人发展的内容。这个文件要求医学生在成为注册住院医师之前,必须满足知识、技能和职业态度三方面的严苛要求。在知识方面,除生物医学知识外,他们还需涉猎人际关系和伦理、法律方面的知识;在技能方面,文件强调了哲学训练对于学习基本临床方法的重要性;在职业态度方面,医学的人文关爱与职业精神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。《明天的医生》的目的,就是要在医学生进行职业“飞翔”之前,为他们插上科学与人文两个“翅膀”。
伟大的医生一定是伟大的人道主义者
张大庆:人们在谈论医学人文教育时,实际上包含了两方面:一是通识性的人文社会科学课程,如文学、艺术、政治、经济,这是医学生的常识基础;二是那些能帮助医学生理解医学的复杂性,洞察病人的个体经验的医学人文课程,其特征为多学科和跨学科的知识交融。
美国著名生命伦理学家E. D. Pellegrino认为,医学人文教育不仅仅是教授一种绅士的品质,也不仅仅是为了显示医生的教养;人文素养是临床医生在做出谨慎而正确的决策时必备的素质。实际上,临床学不仅应基于科学观察和实验室数据,也应基于理解病人进而减轻病人痛苦所形成的经验。
王一方:需要强调的是,医学人文的导入不仅是为了改善医疗服务,也是为了医生个人职业生活的完整和职业价值的发现,回答“我为什么做医生”这一永恒追问。
如同史怀哲所昭示的,一位伟大的医生一定是一位伟大的人道主义者。他以高超的技艺和出色的人格力量救助病人于困厄,同时,他也在自己的职业生活中享受到了无穷的快乐,史怀哲称之为“职业的福祉之源”。这份体验就是人们常说的“施人玫瑰,手有余香”。这份体验是单纯的医疗知识和技术教育所不能赋予的,它需要丰富的人文、社会教养。倘若医生的职业生活中缺乏这种快感,他就算获得再多的利益,也无法平复内心的焦躁和困顿。